“先进性”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读舒克申《秋天》

概要：“先进性”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读小说《秋天》苏教版语文选修课本《短篇小说选读》里有一篇前苏联作家舒克申的小说《秋天》，故事很简单：三十年前，一个叫菲利浦的小伙子因为一件小事与未婚妻玛丽娅分道扬镳，后来他们各自成家，但三十年来，菲利浦一直割舍不下，他把这段美好深挚的情愫深深埋在心底。现在，玛丽娅去世了，面对玛丽娅的棺材，菲利浦悲痛欲绝。那么，当初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分手的呢？说来可笑，只是因为在选择结婚形式上有分歧：玛丽娅、还有她的父母要求在教堂举行婚礼，而菲利浦反对这种宗教仪式，认为这是落后的老派的做法，应该抛弃，坚持根据婚姻法登记结婚。当时，谁也不愿意让步，只好分手了事。这本是一件小事，很容易化解，但菲利浦却把它上升到原则高度，认为这是一个思想觉悟和政治立场的问题，不得含糊，更不能妥协，因为，那时他正跟共青团员们混在一起，他自己不是团员，但政治上要求上进，崇尚进步，反对愚昧，积极投身于新生活。他们认为宗教以及与宗教有关的一切当然是落后的愚昧的，应该坚决反对和丢弃的。菲利浦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甚至还感到自豪，然而，他失去了玛丽娅，还是不胜惋惜。“时至今日，菲利浦回顾

“先进性”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读小说《秋天》

苏教版语文选修课本《短篇小说选读》里有一篇前苏联作家舒克申的小说《秋天》，故事很简单：三十年前，一个叫菲利浦的小伙子因为一件小事与未婚妻玛丽娅分道扬镳，后来他们各自成家，但三十年来，菲利浦一直割舍不下，他把这段美好深挚的情愫深深埋在心底。现在，玛丽娅去世了，面对玛丽娅的棺材，菲利浦悲痛欲绝。

那么，当初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分手的呢？说来可笑，只是因为在选择结婚形式上有分歧：玛丽娅、还有她的父母要求在教堂举行婚礼，而菲利浦反对这种宗教仪式，认为这是落后的老派的做法，应该抛弃，坚持根据婚姻法登记结婚。当时，谁也不愿意让步，只好分手了事。这本是一件小事，很容易化解，但菲利浦却把它上升到原则高度，认为这是一个思想觉悟和政治立场的问题，不得含糊，更不能妥协，因为，那时他正跟共青团员们混在一起，他自己不是团员，但政治上要求上进，崇尚进步，反对愚昧，积极投身于新生活。他们认为宗教以及与宗教有关的一切当然是落后的愚昧的，应该坚决反对和丢弃的。菲利浦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甚至还感到自豪，然而，他失去了玛丽娅，还是不胜惋惜。“时至今日，菲利浦回顾自己的一生，觉得当初自己真是愚不可及，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他活着，心里像要渗出血来，隐隐作痛。”“没有一天他不想到玛丽娅。”“起初他痛苦极了，甚至想自杀。”

文中有一个细节很能说明问题——

战时，比如，当人们说到“你们保卫着自己的母亲、妻子……”的时候，菲利浦心里想到的却不是费克拉，而是玛丽娅。

费克拉是他现在的妻子，而玛丽娅则早已嫁给了邻村的小伙子帕韦尔。由此可见，玛丽娅在菲利浦心中的地位和分量有多重要。

菲利浦爱玛丽娅，玛丽娅也深爱着菲利浦，他们各自成家后都不幸福，而且也牵累了各自的配偶和家庭。玛丽娅的早逝应该与这段伤心的情感有关。帕韦尔和费克拉都在心底里怨恨菲利浦，并伴随了他们的一生。两个家庭、四个人的不幸都是源于菲利浦当初的那个决定，那个荒唐的愚蠢的所谓“政治立场”。现在我们知道菲利浦当初坚持的那个所谓“原则”其实是很可笑的，甚至是错误的，菲利浦自己也痛悔不已。但菲利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呢？他曾经很得意、很自豪，认为自己很了不起。了不起在什么地方呢？了不起在自己跻身于先进行列，有很高的政治觉悟，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爱情和幸福来保卫自己的“原则”。我们不应该怀疑他当初的真诚——对“觉悟”的追求，对“立场”的忠诚，但他并不快乐，内心隐隐作痛，他恐怕自己不肯承认——承认了不就降低了自己的觉悟、动摇了自己的立场了吗？然而，面对玛丽娅的棺材时，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

“他一生中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如果玛丽娅死了，那怎么办？他一次也没有想过，对玛丽娅的死他毫无思想准备。”

“这样一来，生活就全变了样，因为他已经习惯于这一点——在这个世界上有玛丽娅活着。过去也常常有困难而沉重的时刻，但只消他一想起玛丽娅，就不觉得孤单无靠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们常常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生活中这样的事情常有。由于考虑不周啦，一念之差啦，等等各种各样的原因，一个错误的选择或决定影响了自己的一生，一个小小的错误造成难以挽回的结局，悔之晚矣。更多的时候，当初的什么行为、又是如何影响我们后来的人生，其实我们并不知道，能够明确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罢了。这样说来，人的一生其实是在懵懵懂懂中度过的。现在的所作所为有前因，有后果，所有的行为构成一个因果的链条，有些事情其实是早就决定了的，有些事情则会对将来产生深远、深刻的影响，我们恐怕只能看到稍近一点的，其他的则一无所知。更严重的是，机会只有一次，没有可能重新选择，也无法去比较，究竟是好是坏都说不清，正像有人认为的，凭着菲利浦的性格，也许他跟玛丽娅在一起会更糟糕，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毕竟有一段美好的感情用来追忆和怀念，这种说法只是聊作安慰罢了。古人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谁能保证自己每一步都走对呢？谁又能洞察这一步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人生充满选择，选择也是放弃。理论上有无限可能，其实只有一种，那就是你走的那一条路。得失之间，险象环生，难怪古人叹曰：死生亦大矣，悲夫！

回到这篇小说中来，我们还是要追问，为什么当初菲利浦会“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菲利浦在哪一个“念头”上出了“差错”？或者说菲利浦“差”了哪一个“念”？让我再一次引用上文已经引用过的原文中的一句话——

“他一生中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如果玛丽娅死了，那怎么办？他一次也没有想过，对玛丽娅的死他毫无思想准备。”

小说交代得很清楚，他“从来没有想过”“一次也没有想过”的那个“念”就是玛丽娅的死，这就是他的“一念之差”。玛丽娅是人，人是会死的，这是常识，也是常情常理，不仅玛丽娅会死，他菲利浦也是会死的，不仅玛丽娅、菲利浦会死，所有人都是会死的，包括被没收了财产的那些“富农”、加入“集体农庄”的社员、参与苏维埃选举的积极分子和跟他们一起指天画地的共青团员们以及代表了先进性的一切东西。

菲利浦幼稚在什么地方？愚蠢在什么地方？他的幼稚和愚蠢就在于，他居然不知道玛丽娅会死，他以为玛丽娅可以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居然一次也没有想到，玛丽娅有一天会死掉。他已经习惯了这一点——这个世界上有玛丽娅活着。是的，如果玛丽娅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且自己也跟她一起永远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他当初的选择就是可以原谅的，因为只要他们相爱着，就终将有在一起的那一天，即使不能在一起，也可以相爱到永远，“过去也常常有困难而沉重的时刻，但只消他一想起玛丽娅，就不觉得孤单无靠了”。然而，现在，玛丽娅死了，那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呢？如果当初做决定的时候，菲利浦想到玛丽娅有一天是会死掉的，他还会坚持自己的所谓“先进性”原则吗？而玛丽娅有一天会死掉，这么简单的道理，如此普通的常识，菲利浦怎么会没有想到呢？怎么连一次都没有想过呢？哪怕只要想到一次，事情很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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