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要:平仄格式到底是高低律呢,还是长短律呢?我倾向于承认它是一种长短律。汉语的声调和语音的高低、长短都有关系,而古人把四声分为平仄两类,区别平仄的标准似乎是长短,而不是高低。但也可能既是长短的关系,又是高低的关系。由于古代汉语中的单音词占优势,汉语诗的长短律不可能跟希腊诗、拉丁诗一样。它有它自己的形式。这是中国诗人们长期摸索出来的一条宝贵的经验。汉语诗的节奏的基本形式是平平仄仄、仄仄平平。这是四言诗的两句。上句是两扬两抑格、下句是两抑两扬格。平声长,所以是扬;仄声短,所以是抑。上下两句抑扬相反,才能曲尽变化之妙。《诗•周南•关雎》诗中的“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就是合乎这种节奏的。每两个字构成一个单位,而以下字为重点,所以第一字和第三字的平仄可以不拘。《诗•卫风•伯兮》诗中的“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同样是合乎这种节奏的。在《诗经》时代,诗人用这种节奏,可以说是偶合的,不自觉的,但是后来就渐渐变为自觉的了。曹操《短歌行》的“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土不同》的“心常叹怨,戚戚多悲”;《龟虽寿》的“神龟虽寿,
王力《略论语言形式美》原文阅读,标签:美文欣赏大全,http://www.88haoxue.com汉语诗的节奏的基本形式是平平仄仄、仄仄平平。这是四言诗的两句。上句是两扬两抑格、下句是两抑两扬格。平声长,所以是扬;仄声短,所以是抑。上下两句抑扬相反,才能曲尽变化之妙。《诗•周南•关雎》诗中的“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就是合乎这种节奏的。每两个字构成一个单位,而以下字为重点,所以第一字和第三字的平仄可以不拘。《诗•卫风•伯兮》诗中的“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同样是合乎这种节奏的。在《诗经》时代,诗人用这种节奏,可以说是偶合的,不自觉的,但是后来就渐渐变为自觉的了。曹操《短歌行》的“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土不同》的“心常叹怨,戚戚多悲”;《龟虽寿》的“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养怡之福,可得永年”,这些就不能说是偶合的了。这两个平仄格式的次序可以颠倒过来,而抑扬的美还是一样的。曹操的《土不同》的“水竭不流,冰坚可蹈”;《龟虽寿》的“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就是这种情况[5]。
有了平仄的节奏,这就是格律诗的萌芽。这种句子可以称为律句。五言律句是四言律句的扩展;七言律句是五言律句的扩展。由此类推,六字句、八字句、九字句、十一字句,没有不是以四字句的节奏为基础的。
五字句比四字句多一个字,也就是多一个音节。这一个音节可以加在原来四字句的后面,叫做加尾;也可以插入原来四字句的中间,叫做插腰。加尾要和前一个字的平仄相反,所以平平仄仄加尾成为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加尾成为仄仄平平仄;插腰要和前一个字的平仄相同,所以平平仄仄插腰成为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插腰成为仄仄仄平平。
五言律诗经过了一个很长的逐渐形成的过程。曹植的《箜篌引》有“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白马篇》有“边城多警急,胡虏数迁移”。《赠白马王彪》有“孤魂翔故域,灵枢寄京师”。《情诗》有“游鱼潜绿水,翔鸟薄天飞”。这些已经是很完美的五言律句了,但是这种上下平仄相反的格式还没有定型化。曹植还写了一些平仄相同(后人叫做失对)的句子,例如《美女篇》的“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沈约在《宋书•谢灵运传论》里说:“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又说:“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到了这个时候,诗的平仄逐渐有了定格。但是齐梁的诗仍有不对、不粘的律句。沈约自己的诗《直学省秋卧》:“秋风吹广陌,萧瑟入南闱。愁人掩轩卧,高窗时动扉。虚馆青阴满,神宇暖微微。网虫垂户织,夕鸟傍檐飞。缨珮空为忝,江海事多违。山中有桂树,岁暮可言归。”分开来看,句句都是律句[6];合起来看,却未能做到多样化的妙处,因为不粘、不对的地方还有很多[7]。到了盛唐,律诗的整个格式才算定型化了。
从五言律诗到七言律诗,问题很简单;只消在每句前面加上平仄相反的两个字就成了。从此以后,由唐诗到宋词,由宋词到元曲,万变不离其宗,总不外是平仄交替这个调调儿[8]。七减四成为三字句,二加四成为六字句,三加五成为八字句,四加五或二加七成为九字句,如此等等,可以变出许多花样来。甚至语言发展了,声调的种类起了变化,而平仄格式仍旧不变。试看马致远的《秋思》:“利名竭,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惹,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更那堪竹篱茅舍!”这个曲调是《拨不断》,头两句都要求收音于平声,第五句要求收音于仄声,按《中原音韵》,“竭”和“绝”在当时正是读平声,“缺”字在当时正是读仄声(去声)。当时的入声字已经归到平上去三声去了,但是按照当代的读音仍旧可以谱曲。
直到今天,不少的民歌,不少的地方戏曲,仍旧保存着这一个具有民族特点的、具有抑扬的美的诗歌节奏。汉语的声调是客观存在的,利用声调的平衡交替来造成语言中的抑扬的美,这也是很自然的。
有人把意义的停顿和语言的节奏混为一谈,那当然是不对的。但是,它们二者之间却又是有密切关系的。
先说意义的停顿和语言的节奏的分别。任何一句话都有意义的停顿,但并不是每一句话都有节奏;正如任何人乱敲钢琴都可以敲出许多不同的声音并造成许多停顿,但是我们不能说乱敲也能敲出节奏来。再说,意义的停顿和语言的节奏也有不一致的时候。例如杜甫《宿府》的“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意义的停顿是“角声悲”和“月色好”,语言的节奏是“悲自语”和“好谁看”。[9]
再说意义的停顿和语言的节奏的关系。这是更重要的一方面。这对于我们理解骈体文和词曲的节奏是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的。
在骈体文的初期,文学家们只知道讲求整齐的美,还来不及讲求抑扬的美。但是,像上文所举的曹丕《与朝歌令吴质书》那样,以“心”对“耳”,以“场”对“馆”,以“泉”对“水”,恰好都是以平对仄,节奏的倾向是相当明显的。至于下文的“节同时异,物是人非”,那简直是声偶俱工了。到了南北朝的骈体文,越来越向节奏和谐方面发展,像上文所举沈约《谢灵运传论》:“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已经和后期的骈体文相差无几。从庾信、徐陵开始,已经转入骈体文的后期,他们把整齐的美和抑扬的美结合起来,形成了语言上的双美。但是,我们必须从意义的停顿去看骈体文的节奏,然后能够欣赏它。像曹丕所说的“浮甘瓜于清泉,沈朱李于寒水”,决不能割裂成为“浮甘[瓜子]清泉,沈朱[李于]寒水”,而必须按照意义停顿,分成“浮甘瓜[(于)]清泉,沈朱李[(于)]寒水”,以“瓜”“李”为重点,然后以平对仄的节奏才能显露出来。
在骈体文中,虚词往往是不算在节奏之内的。自从节奏成为骈体文的要素之后,对偶就变成了“对仗”。对仗的特点是上句和下句的平仄要相反,两句在同一个位置上的字不能雷同(像“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就只算对偶,不算对仗)。律诗在这一点上受了骈体文的影响,因为律诗的中间两联一般是用对仗的。骈体文的对仗和律诗的对仗稍有不同;骈体文在对仗的两句中,虚词是可以雷同的。字的雷同意味着平仄的雷同。由于虚词不算在骈体文的节奏之内,所以这种雷同是可以容许的。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氏檄》最后两句不应分成“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而应该分成“请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天下”,它的平仄格式是(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看”字读平声),正是节奏和谐的句子。王勃《滕王阁序》:“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应该分成“穷\睇眄\中天,极\娱游\暇日”,蒲松龄《聊斋自志》“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应该分成“披萝\带荔\,三闾氏\感\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成癖”,也是这个道理。有时候,上下句的虚词并不相同,只要是虚词对虚词,也应该用同样的分析法。例如王勃《滕王阁序》“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也应该分成“酌\贪泉\觉爽,处\涸辙\犹欢”。又如“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也应该分成“落霞\孤鹜\齐飞,秋水\长天\一色”。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上一篇:王蒙《我爱喝稀粥》原文阅读
最新更新
推荐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