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要:我的遭遇不能不算离奇。这次大会经主席接见,一加勉慰,我不能自禁万分感激而眼湿。给我机会在写作上再来补过赎罪。 照我当时的理解,这对我过去全部工作,即无任何一个集子肯定意义,总也不会是完全否定意义。若完全否定,我就不至于重新得到许可出席为大会代表了,不至于再勉励我再写几年小说了。 这勉励,只增加我感激和惭愧。这经过,即家中人我也没有说,只考虑我应当怎么办。由于学习了几年主席关于文艺的许多指示,从工作全面去考虑,照 “ 文艺面向工农兵 ” 的原则,我懂的多是旧社会事件问题,而对新社会问题懂得极少,即或短期参加过土改、五反,较长时间却在午门楼上陈列室、文物库房、图书室。若重新搞写作,一切得从新学习。 照我这么笨拙的人,不经过三年五载反复的学、写、改,决不会出成果。同时从延安随同部队,充满斗争经验,思想又改造得好的少壮有为,聪明才智出众超群的新作家又那么多。 另一方面,即博物馆还是个新事业,新的研究工作的人实在并不多。老一辈 “ 玩古董 ” 方式的文物鉴定多不顶用,新一 辈从外来洋框框 “ 考古学 ” 入手的也不顶用,从几年学习工作实践中已看出问题。同级研究工作人员
《沈从文:逆境也是生活的恩赐》教案2,标签:中外传记作品选读大全,http://www.88haoxue.com我的遭遇不能不算离奇。这次大会经主席接见,一加勉慰,我不能自禁万分感激而眼湿。给我机会在写作上再来补过赎罪。
照我当时的理解,这对我过去全部工作,即无任何一个集子肯定意义,总也不会是完全否定意义。若完全否定,我就不至于重新得到许可出席为大会代表了,不至于再勉励我再写几年小说了。
这勉励,只增加我感激和惭愧。这经过,即家中人我也没有说,只考虑我应当怎么办。由于学习了几年主席关于文艺的许多指示,从工作全面去考虑,照 “ 文艺面向工农兵 ” 的原则,我懂的多是旧社会事件问题,而对新社会问题懂得极少,即或短期参加过土改、五反,较长时间却在午门楼上陈列室、文物库房、图书室。若重新搞写作,一切得从新学习。
照我这么笨拙的人,不经过三年五载反复的学、写、改,决不会出成果。同时从延安随同部队,充满斗争经验,思想又改造得好的少壮有为,聪明才智出众超群的新作家又那么多。
另一方面,即博物馆还是个新事业,新的研究工作的人实在并不多。老一辈 “ 玩古董 ” 方式的文物鉴定多不顶用,新一 辈从外来洋框框 “ 考古学 ” 入手的也不顶用,从几年学习工作实践中已看出问题。同级研究工作人员,多感觉搞这行无出路,即大学生从博物馆系、史学系毕业的,也多不安心工作。我估计到我的能力和社会需要,若同样用五六年时间,来继续对文物作综合研究,许多空白点,一定时期都可望突破,或取得较大进展。我再辛苦寂寞,也觉得十分平常,而且认为自然应当,十分合理了。
因此我就一直在午门楼上转了十年,学了十年。许多旧日同行,学校同事,都认为是不可解的!
工作不可免遇到许多困难,有来自外部的,也有出于本身的。来自外部,多由于不明白许多工作是崭新的、创始的,带试探性,不可免会走些弯路,必须不断改正,才可望逐渐符合事实,得出正确认识。正应合了前人所说 “ 民可乐成而难创始 ” ,必见出显明成绩后,才会得到承认。例如我搞绸缎服装,馆中同志初初即多以为是由个人兴趣出发,不是研究中必需的,不明白它用在许多方面,都有一定作用。直到我写出篇有关锦缎论文时,同行中才明白,这里面还有那么些问题,为从来写美术史的所不知。且就这一部门举几个小例,就可证明搞绸缎可不是什么个人兴趣了。
一、本馆建馆时,派过两位同志去上海征集文物,化一千五百元买来一部商人担保是北宋原装原拓圣教序。这部帖据说还经由申博专家代为鉴定的。拿来一看,不必翻阅即可断定说的原装大有问题。为什么?因为封面小花锦是十八世纪中期典型锦,什么 “ 担保 ” 谎话,什么专家 “ 权威 ” 鉴定,若有了点锦缎常识,岂不是一下即推翻?
二、传世有名的《洛神赋图》,全中国教美术史的、写美术史的,都人云亦云,以为是东晋顾恺之作品,从没有人敢于怀疑。其实若果其中有个人肯学学服装,有点历史常识,一看曹植身边侍从穿戴,全是北朝时人制度;两个船夫,也是北朝时劳动人民穿着;二驸马骑士,戴典型北朝漆纱笼冠。那个洛神双鬟髻,则史志上经常提起出于东晋末年,盛行于齐梁。到唐代,则绘龙女、天女还使用。从这些物证一加核对,则《洛神赋图》最早不出展子虔等手笔,比顾恺之晚许多年,哪宜举例为顾的代表作?
三、东北博物馆藏了一批刻丝,是全国著名而世界上写美术史的专家也要提提的。因为在伪满时即印成了一部精美图录,定价四百元,解放后在国内竟卖到三千元一部。六三年人民美术出版社还拟重印,业已制版。东北一个鉴定专家在序言中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内中年代多不可靠。有个 “ 天宫 ” 刻丝相,一定说是宋代珍品,经指出,衣上花纹是典型干隆样式,即雍正也不会有,才不出版。其实内中还有许多幅清代作品当成宋代看待。
四、故宫几年前曾花了六七百元买了个 “ 天鹿锦 ” 卷子,为了上有干隆题诗,即信以为真。我当时正在丝绣组作顾问,拿来一看,才明白原来只是明代衣上一片残绣,既不是 “ 宋 ” 也不是 “ 锦 ” 。后经丝绣组一中学毕业工作同志,作文章证明是明代残料。那么多专家,还不如一个初学丝绸的青年知识扎实。为什么?故宫藏丝绸过十万,但少有人考虑过 “ 要懂它,必须学 ” 的道理。至于那个青年,却老老实实,看了几万绸缎,有了真正发言权。
五、故宫以前化了几百两黄金,收了幅干隆题诗认为隋展子虔手迹⑤,既经过鉴定,又精印出来,世界流传,写美术史的自然也一例奉若 “ 国宝 ” 。其实若懂得点历代服装冠巾衍变,马匹装备衍变,只从这占全画不到一寸大的地位上,即可提出不同怀疑,衣冠似晚唐,马似晚唐,不大可能出自展子虔之手。
此外如著名的《簪花士女图》的时代,《韩滉五牛图》的伪托,都可提出一系列物证,重新估价。过去若肯听听我这个对于字画算是 “ 纯粹外行 ” 提出的几点怀疑,可能就根本不必花费那以百两计的黄金和十万计的人民币了。其中关键处就是 “ 专家知识 ” 有时没有 “ 常识辅助 ” ,结果就走不通。
而常识若善于应用,就远比专家得力。
就目前说来,我显明还是个少数派。因为封建帝王名人收藏题字,和现代重视的鉴定权威,还是占有完全势力,传统迷信还是深入人心,谈鉴定字画,我还是毫无发言权。可是我却深信,为新的文物鉴定研究,提出些唯物的试探,由于种种限制,尽管不可免会有各种错误,总之,工作方法是新的,而且比较可靠。破除迷信是有物质基础,不是凭空猜谜人云亦云的。将来必然会发展为一种主要鉴定方法。
我在前面随手举的几个例子,只在说明,我始终留在博物馆不动原因,不是为了名、利、权、位,主要是求补过赎罪。搞的研究,不是个人兴趣,而是要解决一系列所谓重要文物时代真伪问题。不是想做专家权威,正是要用土方法,打破在文物界中或历史上的一切专家 “ 权威 ” ,破除对他们千年来造成的积习迷信,为毛泽东时代写新的中国文化史或美术史,贡献出点点绵薄之力。
这十八年中,我的工作另外方面犯了许多大小错误,曾初次作过大小六十多次的检讨。一定还有不少未提到处。我的学习方法,工作方法,必然也还有待不断改善,并反复检讨和自我批评。现在只是就主席勉励我写作,我没有照指示作去,依旧留在博物馆的前因后果,前后思想,就个人记忆到的说明一下。这里自然包含一点希望,就是可以明白我根本不是什么专家 “ 权威 ” ,而我的学习,却近于由无到有,用土方法,依照主席《实践论》的指示,搞调查研究,来破除文物鉴定的传统 “ 迷信 ” 、传统 “ 权威 ” ,不问是徽宗乾隆帝王,都可以加以否定!一切努力,都是在对专家 “ 权威 ” 有所 “ 破 ” 、有所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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